为了不忘的纪念
韩,是我们寝室的大姐。
85年夏天,我们因着相同的志趣爱好,被提前批次录取,成为上师大中文系的公费师范生。西六宿舍的红砖黛瓦,虽然外观古旧、走廊狭窄、寢室逼仄,却承载着姐妹们的青春和大学梦,令人难以忘怀。那是一段充满书香、理想、青春悸动和蓬勃生机的日子,即便有愁恼,也是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,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光,我们有缘在一起度过!
记得与韩相识还有一段小插曲。我是最后一个办完报到手续来到寝室的,当然,剩给我的也是靠门边的下铺,和最下层接近地面的脸盆架子。懵懂的我被初入校园的兴奋环绕,没有顾及这些。那天韩走进寝室,看着脸盆架,大声唤着一下子占了两个格子的**,并将她的合并,把我的放到了空出来的位子上。那一年,她23岁,我18岁。也许在社会上的工作阅历,使她更能够关注一些不公平的事情。
接下来的时间,我们给了彼此月光下的散步、清风里的歌声、图书馆的相守、操场边的倾诉,给了彼此快乐而美好的时光,这样的情谊一直延续。毕业时韩被分配到上海中学教书,一年后我去珠海。逢到学校放假,她会跑到邮局打长途电话,问我需要什么。我们频频通信,谈那个年龄所关注的一切见闻、同学和思想。她喜欢钱仲书和《围城》,所以信的字里行间经常夹杂些英语单词,或信尾贴个可爱的小卡通图,那些信件我至今保存。
韩是有才情、清高、认真、倔强而爱憎分明的,这可以从她如男生一般强健有力的笔迹中可见端倪。字如其人,她的字是我们中间最老练洒脱的,她的文章小说也写得好。那时流行意识流小说,她将身边的大学生活,通过意识流小说的形式,以优美流畅的文笔娓娓写来,读之愉悦。学校经常举办书展,刚刚打开国门的80年代校园,流行西方的哲学、散文、诗歌,同学们都选购一些尼采、蒙田、叔本华的书,唯独韩,柔弱的肩膀抱了一部厚厚的《二十四史》,站在夏天落日余晖的青色校园,形成鲜明对比,那个景象也留存在了我的记忆里。校园流行舞会,正当年华的女生虽然羞涩,但也憧憬,外系男生和校外青年会主动来邀请漂亮女生,韩这个大姐便充当起保护神,不惜被男生误会而陪同前往,生怕身边的“小鸽子”受骗上当。虽然她自己也正当年华,也会与比自己小的男生茶座倾谈。课堂上,韩永远坐在第一排,常常下课后缠着老师问个没完,一定要追根究底才善罢甘休。而对于一些不合理的人和事,她则会不屑一顾,嫉恶如仇,甚至不惜牺牲功利。
她也是心灵手巧、多才多艺而富有情趣的。她用尖尖的嗓音说笑话,用淡黄与淡蓝的毛巾布搭配手工做成活脱脱的小象,下雨天窝在江西井冈山的部队招待所里,拿腔拿调地教我们唱《苏三起解》。26年后同学聚会,有人提到了韩与她的京剧,成为我们共同的唱段。2015年韩来单位看我,那时她的病暂时得到控制,她说,“我是来了心愿的,我来看过你了,就放心了。”我们来到单位附近的长城大厦,她微笑着瞥向我,一如学生时代的神情:“我们在里面有一间办公室”,于是领我来到20几楼,在一扇玻璃门前停住,掀开脚下地毯一角,“我们说好的,如果没有人,钥匙就在这里”,只见她欣然拾起藏在地毯下的钥匙,仿佛揭穿了一个秘密那样快乐。
韩又是柔弱敏感、执着内省而不外露的,这也促使她明白很多事理而不说透,需要你去懂得,因此,也是容易受伤的。她曾坐在我的桌前,打开电脑,为我翻看她的所爱。我觉得,这么一个有着倔强热烈个性的她,被包裹在柔弱的身体和敏感的性格中,是矛盾而挣扎的。治疗期间,她玩起了摄影,对相机、镜头如数家珍,传到朋友圈的照片清新典雅、自然温情而唯美,她就是为这样的完美与极致而生。最后一次见面,她已重病缠身,无法站立,但还是和平常一般地坐在沙发上,我走近挨着她坐下,她仿佛是用尽了全力,一下子扑在我的肩头。“我们应该活得轻松一点。”只那一瞬,便控制住伤感,脱离了我的肩头。
如今,与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一次涌上心头,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。韩,你可记得,离开学校近30年,我们每年互贺生辰,如今字里寻音容;韩,时间匆忙得我们已无暇关注自身之外的事物,唯有同窗情谊总在心间;韩,你俏皮的头像仍在我们寝室的微信群里静静地待着,好像从未离开过我们一样;韩,今天又逢你的生日,愿你已经脱离了人间的苦海,毫无顾忌地寻到你的美与极致,再也没有人为的羁绊,只有真、善、美。